【1】抑抑:慎审貌,谦谨貌。马瑞辰通释:“此传慎密犹慎审也。” 毛传:“抑抑,慎密也。” 宋苏轼《赐冯京乞依职任官例祗赴六参不允诏》:“虽抑抑自警,知卿有卫武之风,而仆仆亟拜,非朕待子思之意。” 一通“懿懿”,美好貌;轩昂貌。马瑞辰通释:“抑,通作‘懿’。”毛传:“抑抑,美也。” 此意宜为前者。
【2】威仪:仪表威武严肃,军容整齐。
【3】隅(yú):角,借指品行方正。
【4】职:主。
【5】戾(lì):乖谬。
【6】无:发语词。
【7】竞:强盛。
【8】维人:由于(贤)人。
【9】训:顺从。
【10】觉:正直。
【11】訏(xū)谟:大谋。
【12】命:政令。
【13】犹(yóu):同“猷”,谋略。
【14】辰:按时。
【15】荒湛(dān):沉迷。湛,同"耽"。
【16】女:汝。
【17】虽:惟。
【18】从:通"纵",放纵。
【19】绍:继承。
【20】罔:不。
【21】敷:广。
【22】求:指求先王之道。
【23】克:能。
【24】共:通“拱”,执行,推行。
【25】刑:法。
【26】肆:于是。
【27】尚:佑助。
【28】沦胥(xū):相率,沉没。
【29】章:模范,准则。
【30】戎兵:武器。
【31】用:以。
【32】作:起。
【33】逷(tì):通“剔”,治服。
【34】蛮方:边远地区的民族部落。
【35】质:安定。
【36】侯:语助词。
【37】不虞:不测。
【38】易:轻易,轻率。
【39】由:于。
【40】扪:按住。
【41】朕:我,秦时始作为皇帝专用的自称。
【42】逝:追。
【43】雠(chóu):反映。
【44】绳绳(mǐn mǐn):谨慎的样子。
【45】承:接受。
【46】友:指招待。
【47】辑:和。
【48】遐:何。
【49】愆(qiān):过错。
【50】相:察看。
【51】屋漏:屋顶漏则见天光,暗中之事全现,喻神明监察。
【52】云:语助词。
【53】觏(ɡòu):遇见,此指看见。
【54】格:至。
【55】思:语助词。
【56】度(duó):推测,估计。
【57】矧(shěn):况且。
【58】射(yì):通“斁”,厌。
【59】辟:修明,一说训法。
【60】淑:美好。
【61】止:举止行为。
【62】僭(jiàn):超越本分。
【63】贼:残害。
【64】鲜(xiǎn):少。
【65】则:法则。
【66】童:雏,幼小。此指没角的小羊羔。
【67】虹:同"讧",溃乱。
【68】荏(rěn)染:坚韧。
【69】言:语助词。緍(mín):给乐器安上弦。
【70】话言:陈奂《诗毛氏传疏》:“话,当为‘诂’字之误也。《(经典)释文》引《说文》作‘告之诂言’,
【71】云:‘诂,故言也。’是陆(陆德明)所见《说文》,据诗作‘诂言’,可据以订正。”诂言,老古话。
【72】於(wū)乎:叹词。
【73】臧否(zāng pǐ):好恶。
【74】匪(fēi):非。
【75】示:指示。
【76】面命:当面开导。
【77】借曰:假如说。
【78】盈:完满。
【79】莫(mù):同“暮”,晚。
【80】梦(méng)梦:同“瞢瞢”,昏而不明。
【81】藐藐:轻视的样子。
【82】虐:“谑”的假借,戏谑。
【83】聿(yù):语助词。
【84】耄(mào):年老。
【85】庶:庶几。
【86】曰:语助词。
【87】忒(tè):偏差。
【88】回遹(yù):邪僻。
【89】棘:通“急”。
抑
[先秦] 诗经
抑抑威仪,维德之隅。人亦有言:靡哲不愚,庶人之愚,亦职维疾。哲人之愚,亦维斯戾。
无竞维人,四方其训之。有觉德行,四国顺之。訏谟定命,远犹辰告。敬慎威仪,维民之则。
其在于今,兴迷乱于政。颠覆厥德,荒湛于酒。女虽湛乐从,弗念厥绍。罔敷求先王,克共明刑。
肆皇天弗尚,如彼泉流,无沦胥以亡。夙兴夜寐,洒扫庭内,维民之章。修尔车马,弓矢戎兵,用戒戎作,用逷蛮方。
质尔人民,谨尔侯度,用戒不虞。慎尔出话,敬尔威仪,无不柔嘉。白圭之玷,尚可磨也;斯言之玷,不可为也!
无易由言,无曰苟矣,莫扪朕舌,言不可逝矣。无言不雠,无德不报。惠于朋友,庶民小子。子孙绳绳,万民靡不承。
视尔友君子,辑柔尔颜,不遐有愆。相在尔室,尚不愧于屋漏。无曰不显,莫予云觏。神之格思,不可度思,矧可射思!
辟尔为德,俾臧俾嘉。淑慎尔止,不愆于仪。不僭不贼,鲜不为则。投我以桃,报之以李。彼童而角,实虹小子。
荏染柔木,言缗之丝。温温恭人,维德之基。其维哲人,告之话言,顺德之行。其维愚人,覆谓我僭。民各有心。
於乎小子,未知臧否。匪手携之,言示之事。匪面命之,言提其耳。借曰未知,亦既抱子。民之靡盈,谁夙知而莫成?
昊天孔昭,我生靡乐。视尔梦梦,我心惨惨。诲尔谆谆,听我藐藐。匪用为教,覆用为虐。借曰未知,亦聿既耄。
于乎,小子,告尔旧止。听用我谋,庶无大悔。天方艰难,曰丧厥国。取譬不远,昊天不忒。回遹其德,俾民大棘。
作品赏析
此诗的前四章为第一部分。首章先从哲与愚的关系说起。《诗经》的艺术手法,通常说起来主要有赋比兴三种,此处用的是赋法,也就是直陈,但这种直陈却非较常见的叙事而是说理。“靡哲不愚”,看来是古人的格言,千虑一失,聪明人也会有失误,因此聪明人也要谨慎小心。普通人的愚蠢,是他们天生的缺陷;而聪明人的愚蠢,则显得违背常规,令人不解。在卫武公眼中,显然周平王不是一个傻瓜,但现在却偏生变得这么不明事理,眼看要将周王朝引向万劫不复的深渊。卫武公多么希望平王能够做到“抑抑威仪,维德之隅”啊,可惜现实令人失望。于是接下去作者便开始从正反两方面来作规劝讽谏。
第二章卫武公很有针对性地指出求贤与立德的重要性。求贤则能安邦治国,“訏谟定命,远犹辰告”二句便是求贤的效用,立德则能内外悦服,“敬慎威仪,维民之则”二句,便是立德的结果。第三章转入痛切的批评,“兴迷乱于政”、“颠覆厥德”、“荒湛于酒”、“虽(惟)湛乐从(纵)”、“弗念厥绍”、“罔敷求先王”,一下子列举了平王的六条罪状,可谓怵目惊心,仿佛是交响乐中由曲调和缓的弦乐一下子进到了音响强烈的铜管乐,痛之深亦见爱之深。第四章正面告诫,要求执政者(从自儆角度说是卫武公,从刺王角度说是周平王)早起晚睡勤于政事,整顿国防随时准备抵御外寇。“用戒戎作,用逷蛮方”两句,显然对幽王覆灭的隐痛记忆犹新,故将军事部署作为提请平王注意的重大问题。
第五章至第八章,是诗的第二部分,进一步说明什么是应当做的,什么是不应当做的,作者特别在对待臣民的礼节态度,出言的谨慎不苟这两点上不惜翻来覆去诉说,这实际上也是第二章求贤、立德两大要务的进一步体现。后来孔子所谓的“仁恕”之心,以及传统格言的“敏于事而慎于言”的道理,已经在此得到了相当充分的阐发,从这一点上说,卫武公可称得上是一个伦理家、哲学家。在具体的修辞上,作者在纯粹的说理句中,不时注意插入形象性的语句,使文气不致过于板滞,可渭深有匠心。如第五章的“白圭之玷,尚可磨也”,是对比中的形象,第六章的“莫扪朕舌,言不可逝矣”,是动作中的形象,第七章的“相在尔室,尚不愧于屋漏”与第八章的“投我以桃,报之以李”,是比喻中的形象,而“彼童而角,实虹小子”以无角公羊自夸有角的巧喻刺平王之昏聩,尤为神来之笔。
第九章至末章是诗的第三部分。在反覆申述哪些该做哪些不该做之后,卫武公便恳切地告诫平王应该认真听取自己的箴规,否则就将有亡国之祸。“荏染柔木,言緍之丝”为诗中惟一用兴法的两句,兴又兼比,拿有韧性的木料才能制作好琴,而上等的制琴木料还应配上柔顺的丝弦作比方,说明“温温恭人,维德之基”的道理,可谓语重心长。而作为对比的“其维愚人”、“其维哲人”几句的弦外之音,无非是这样的意思:大王啊,您听我的话就是明主,您不听我的话就是昏君,您可要三思啊!其言潜气内转,柔中带刚。下面第十章“匪手携之,言示之事;匪面命之,言提其耳”,用两个递进式复句叙述,已是后世扇面对的雏形,极其鲜明地表现出一个功勋卓著的老臣恨铁不成钢的忧愤。而第十一章连用四组叠字词,更增强了这种忧愤的烈度。于是末章作者再一次用“於乎小子”的呼告语气作最后的警告,将全诗的箴刺推向高潮。“取譬不远,昊天不忒”,就如《大雅·荡》的结尾“殷鉴不远,在夏后之世”一样,是痛心疾首的悲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