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后一班地铁的散文
一
地铁站里的人更像洞穴里的蚂蚁,只是他们不是一个庞大严密的群体,不拥有属于一个类的共同幸福,他们是破碎的,小到三五一党或两两成对,构成人类幸福的基本单元,而幸福之于他们似乎是不确定的和易失的,未来的一个极偶然的机会会让这种幸福土崩瓦解,当然这是作为过来人的我的杞人之忧。实际上,幸福安谧呈现在他们脸上,他们购物、娱乐、看电影,喝咖啡,吃美味套餐,青春里如果不能留住浓咖啡的滋味,那种缺失就不仅仅是人生的一种遗憾。就像托尔斯泰说的,人生的一切变化,一切魅力,一切美都是光与影构成的。这深夜的地下,那一个个生动的面孔,那光与影,几乎要将那浓咖啡的味道带到这里。
因此,不仅是青春的活力,而是真正的自我让他们身怀灵光,几乎能够传染给你。
据说如果幼年有与父母,尤其有与母亲突然分离的经历,例如离开父母,被送与祖父母生活等,会引起分离个体化发展的固着,日后生活中总是不愿意“离开”“结束”或对“结束“有困难。甚至无法结束一天的生活,安心的离开白天的活动,进入睡眠状态。这样的固着成为普遍的心理病,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不愿意早早地结束白天,毕竟白天太美好了,生命的美好呈现于白天。青春被切割成一段段碎片,而每个片段的重复都有着重要的意义,谁愿意这样结束一天,一天的沸腾喧嚣就这样让它沉寂下来。人们将自己寄托在人类的最喧嚣处,哪里热闹就像哪里拥挤,现代人共同制造出关于幸福的公共感觉。这种感觉在夜晚由于霓虹灯的参与更加增添了玫瑰色,谁也抵挡不了鲜花的诱惑,谁又能抵挡这疯狂的城市之夜。
南京最后一班地铁是在夜里十一点钟,一个偶然原因我才光顾这班地铁,新街口地铁站拥挤,人们因为青春、因为幸福,因为相爱,因为不能结束不愿意结束的一天而聚集在一起,他们成为一类,就像蚂蚁一族。
车厢里很拥挤,少数人打起盹儿,有人彼此聊天,更多地人看手机,像我们样的人发着呆,我们回到本真状态,回到母亲的子宫里,生命在这里最安全,也最真切,最幸福,你可以忘记陌生,将所有的人视为你的同类,观察他们,欣赏他们的面孔,欣赏洋溢在面孔上的那份由内而外的真切。
二
其实今年我50岁,看到网上一个网友纪念自己五十岁的文字,深有感触,自己也想为五十岁的我写点什么,但我不知如何落笔。到了五十岁的年龄,即使报流水账,也会莺飞雾绕。我最早是财务出生,我的叙述一定要顾及人生账册的总体平衡。
收支平衡,这是人生的大问题,二十岁、三十岁、四十岁都可不用顾及这个问题,因为还有时间,而到了五十岁,日程紧逼,你要写点什么,首先就要问自己,你人生的账册抹平了吗?
五十岁,乘坐最后一班地铁,顿觉凄然,一如这群年轻人,处于一个不肯结束的端口,那车即将驶向终点。
人说相由心生,五十岁的我面孔安详,一个情感极其丰富的我,就像一个湖,巨大的力量深入湖底,那湖面却平静的像面镜子。
四十不惑,五十而知天命。我的感受是,四十是轮满月,彻底呈现它光辉的正面;五十是轮满月,彻底呈现它的负面。对我来说,完整的人生出现在五十岁。
如果人生是件器物,二十、三十、四十都要物尽其用,而五十,自己却想着要把他变成收藏品。
因为他已完整,它从火热中沉静下来,拥有了形而上的东西,时间和情感凝固下来,成为一种雕塑般的风情,将他置放于高处或底处,他都拥有迎风而立的`能量,且能岿然不动,他至少拥有一名观众,那就是他自己。
用眼去看,顿觉风声满面,用心去体验,满眼落花随雪,世界向我敞开,世界一股脑地要涌入我心中,而五十岁的我转识成智,即行即止,这美好的有着霓虹灯玫瑰色或雪或竹的君子清高的世界,你也落花随雪,与我同行同止,与我的世界作一处,我们组成一个共同而完整的东西。
我打量着我,仿佛打量一件精美的瓷器。收藏家们更喜欢打量藏品的的背面,那里通常更接近它的真实,那么,我欣然看着我五十的背面,
我一次次问自己,你的背面刻着什么?
按照西方现代哲学观点,人的出生是个未定状态,必须通过一次次选择,让世界向你敞开,并进入你的生命,进而丰富和完成整个人生。而我的生命更愿意闭合,不仅仅是对纷扰杂乱的社会,对自然亦如此,仿佛童年就拥有一个完整的自我,任何风雨的进入都是对他的一次侵扰和损坏,应该给这些人一些权力,让他呆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,静坐、冥思,不要为他们惋惜,他们于童年就已经将自己完成。我说的这个人是我。
佛教在一个一个完整的体系里思考生命,幸运的是很早我就主动倾听佛陀的声音,听心倾听,几乎作为一种信仰,五十岁,人会更能接近于佛陀。我即是佛,至少要到五十岁才能作如此的状言。
在城市,敞开自己意味着受伤,意味着生命的支离破碎,人到五十,如果还没有破碎到失去原形,那应该庆幸,佛陀教会我如何关闭自己,如何完整,坚持自己的造型,坚持属蛇人的秉性,生命已经拥有了足够的智慧来坚持和坚守,来迎接未来,这样说,就得提及孔子,他老人家说,五十而知天命,他的话我表示认同。
一种时间一样的东西在最后一班地铁里散开,此时年轻人拥有人生的正面,而我拥有完整的人生。
我们都不愿意一天的“结束”,最美好的东西恰恰位于时间的前端,五十岁,它的前端是什么,这答案或许最后一班地铁能告诉我。